林时不说话,可岁岁看到他弯弯的一双眼,林时被她逗笑了。
“林羽警官——”
“打住,我可不想成为条子。”林羽仰头轻吐烟圈。
“那你想做什么?难道就没有哪怕一秒钟的时间,畅想过自己想做的事,想成为的人?”岁岁凑过去,脸都快贴上林羽的脸,她就是要逗得林羽卸下伪装。
今年的第一个夜晚在蓝祖海的酒店房间里,林羽抱着她兴致勃勃地倾吐过,他曾说自己想成为普通人,可不能改变世界又觉得没什么意思,说来说去,他只想做个每天能看到岁岁的人。
然而这是曾经的阿羽。
林羽用燃着的烟指指头顶星空,“你们能看到一组排列为英文字母的星星吗?”
林时和岁岁同时朝天上望,岁岁看晕了,这么多星星,随便哪个都能连成字母嘛!
林时很快就找到了:“嗯。你说的是那组星星吧,看到了。”
“哪?”岁岁很怕被看出来她根本毫无头绪,只好装出被其他星座吸引的样子:“我,我看到猎户座,北斗七星,还有——”
林羽翻转串过肉块的铅丝,轻轻敲岁岁的脑袋:“别装了。在那,字母是‘eon ’。”
“‘eon’是eonlk的简称……超网?”
“没错,是掌控超网的万世互联集团发射的卫星链,不止他们,其他财团也有各自的星链、空间站。
他们肆无忌惮地抓取所有与人有关的信息数据,垄断几乎所有产业,明明掌握了最前沿的技术,绿洲却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好。
我们却仍要试着进入财团们织就的巨大体系之内,终其一生被它接纳,不可以被淘汰。
如果我能改变这一切就好了,只是想想而已。”
林羽故作轻松地自嘲几句,就不谈这些了。他以为这些话会让岁岁云里雾里,结果她爬过来直接把林羽扑倒了。
“阿羽阿羽阿羽!”她捧住林羽的脸,兴冲冲地叫了好几遍,“我就说你绝对不是坏人!”
林羽别过脸去:“松手!别以为你救过我们所有人就可以——为所欲为!”
“阿羽非但不是坏人,还是一个心怀正义理想的超级英雄!”岁岁噼里啪啦吹出一串彩虹屁,“先前节点下沙的时候那么紧急,你还是跟进来追着我跑,还不是怕我被活埋嘛!好感动……在我需要接吻的时候也会义无反顾来亲我,真是好阿羽,要什么有什么。”
说完,心满意足地蹭蹭林羽的脸,安静了。
林羽快喘不上气,他慌忙间掐灭了烟,啤酒罐倒在沙上,带着泡沫的酒精在干燥的沙粒上瞬间被吸收,岁岁在他怀里安家了。
他再绷不住脸,无奈地吸着冷气笑了。
“有什么用?这次的演习作废了,我背叛了最大的雇主,用枪指着我的队友。明天我就该哪来的滚回哪去,真不知道我曾经的教官和队长会如何看我。”
他说这话时依旧是笑着的,只是笑里有一半惨淡,一半自嘲。
岁岁环抱着他的腰,若有所思,片刻后就有了答案。
“你的教官对你有什么期许?他希望你成为一台见谁杀谁的杀人机器,还是一名出色的军官,能够飞过荣光之门的那种!”
林羽望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哥哥,他专心致志盯着手中的肉串,似乎对岁岁和阿羽的打闹充耳不闻。
——“应该说,我和林时共同的教官,他曾是2079年度空降兵团一等功勋获得者。教官说‘真正的男人,应该明白自己为何而战’。”
“为何而战?”
“那时候的我们也不懂,教官又说:‘不明白很正常,这个时代,互相厮杀早已没有为何而战的意义。我能教你们的只是一些战场上活下来的知识罢了’。”
岁岁开了叁听啤酒,一听给林时,另一听等着林羽和自己碰杯。
“我明白啦,阿羽你一定也明白!”她笑眯眯地举起易拉罐,“今晚就庆祝阿羽走向真实答案的第一步吧!”
林羽牢牢盯着她,眼神烫得能将她融化。尽管如此,嘴上仍是轻哂。
“这也值得庆祝?”
“嗯哼——”
“从今以后,我们要走的路会更曲折,但不算坏事。”林时深深望着他。
面对寡言却如此坚定的哥哥,黏在自己身上兴冲冲的岁岁,他觉得冬天和篝火从未带来过如此温暖的感受。
林羽短暂地认同了,他微微点头。
叁听啤酒碰在一起,林时很快收回去,仰头喝了半罐。岁岁双手捧着,咕嘟咕嘟地喝了一会,林羽看了一会,笑出声了。
“你平时不喝这个吧?”
“是不太习惯。”岁岁打了个浅浅的嗝,用手拍胸口,“我第一次喝啤酒,阿羽你还送我一根吸管呢,忘记了吧?”
林羽手指僵了僵,易拉罐险些从手心滑落。
“我没有忘。”
岁岁也呆了一会,压根没想到林羽的答复。她眼里的星星顷刻间全亮起来了,感动得不得了。
“那时候你就认识我了,为什么说不认识呢!”
“我只记得在某个喧闹的场合给过一个喝啤酒的人一根吸管。至于那个人是谁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。”
一切谜团似乎出现一个缺口。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。
他们的记忆像一张彻头彻尾的白纸,又或者是岁岁走错了时空——就连岁岁自己也时常会这样怀疑。
方杰明说忘记过往对双胞胎来说很好,也许自己是不应该继续缠着他们。
可岁岁多不甘心,碰壁那么多次,直到今晚才开始放下。
岁岁坐在他们中间,篝火被冷风吹打几次,越来越弱,寒冷侵蚀着她的意志,她多喝了几口啤酒试图御寒,再兴奋的火焰也会在强大的自然下屈服。
岁岁终于撑不住栽倒在一个怀抱里,她已经分不清左右,不知道是林时,还是林羽,他们接住了自己。
不管是谁,她都很知足。
“能有今晚,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。以后,我们就不要再提起。”她喃喃着,像以前对他们撒娇的语气,带一点任性的拖音。
“项链也是你们送我的,为什么不相信……”
少年将手心的空罐捏出轻微响动,这种本能般的反应力让他做这个小举动时甚至不用多分心。他掌心有一道狰狞的弹孔伤口,将原本的掌纹击碎,如今皮肉长好,纹路已模糊不清。
林羽不再看伤处,视线落回岁岁微微翕动的睫毛上。惊是吸引,疑是排斥,他的伤口在隐隐生痒。
火苗仍在林时眼底跳动。他最后望一眼星空,想起他和林羽在新曼城别墅度过的大半年,每一天如极刑般的日子。
那时自己似乎是从一团废肉重新组装,重生为人的。
经历过沙漠里这一遭,肩胛骨上安装的钢板,脊柱上的零部件都需要更换,执行任务时一半时间忍着疼,另一半装作不疼。林羽伤得比他轻些,落下了后遗症,握枪时手会发抖。
林时没法不去想,他和林羽所承受的一切是否和岁岁有关。
可他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注意力。
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秒钟,都像试探着将滚烫的蜜糖滴在裸露的皮肤上。
有多危险就有多迷人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