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esp;&esp;雷耀扬停顿了一下,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。对方却依旧维持着那个温煦的笑容,眼神平静,仿佛只是在听一句寻常的关怀。
&esp;&esp;心,突然往下沉了沉,男人继续说着,语气更加郑重:
&esp;&esp;“这个世界很复杂,很多事,不是单凭一股意气就能解决的。”
&esp;&esp;“有时候,退一步,或者…换一种方式,交给更专业、更稳妥的人去做,反而能更快到达目的,而且…也不会伤到自己。”
&esp;&esp;他没有明说「复仇」,也没有提及「程啸坤」,更没有点破她可能正在进行的任何计划。
&esp;&esp;但雷耀扬知道,以她的机敏聪慧,一定能听懂自己话语里沉重的担忧和劝阻。他在变相提醒她,不要以身犯险,不要重蹈几年前如沙田马场那般不顾生死的覆辙。
&esp;&esp;他害怕失去她,这种惊惧,在方佩兰去世后,与日俱增。
&esp;&esp;而齐诗允的心,在听到这些劝阻时,酸涩地抽搐了一下。
&esp;&esp;她当然听懂了。
&esp;&esp;听懂了雷耀扬话语里那份沉甸甸的、试图将她护在羽翼下的爱意与恐惧。
&esp;&esp;他对自己的了解,远比她想象的更深。
&esp;&esp;歉疚和酸楚融进心里,随情绪瞬间涌上喉头,几乎让她失控。
&esp;&esp;但齐诗允强行将那股情绪压下去,垂下眼睫,掩饰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决绝与痛苦。再抬起眼时,她的目光显得更加柔和,甚至带着一丝顺从的歉意。
&esp;&esp;“我知。”
&esp;&esp;她轻声说,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异样,仿佛真的将他的话听了进去:
&esp;&esp;“你放心,我不会乱来的。”
&esp;&esp;“我知道什么事该做,什么事不该做。我会…好好等你回来。”
&esp;&esp;说着,齐诗允主动伸出手,轻轻覆在他放在膝上的手背上。这是一个安抚的姿态,一个试图让他安心的承诺。
&esp;&esp;雷耀扬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,掌心滚烫。
&esp;&esp;她的言语和动作,就像是一剂暂时的镇痛剂,缓解了他部分焦虑,却未能根除他心底深处的不安。
&esp;&esp;因为他总觉得,在她平静的眸光下,掩盖着一片他无法触及的、汹涌的暗流。男人收紧手掌,力道有些重,仿佛想通过这最直接的方式,将她牢牢锁在身边:
&esp;&esp;“不管任何事情,等我回来再一起解决。”
&esp;&esp;“好。”
&esp;&esp;齐诗允应承着,点了点头。
&esp;&esp;这场对话,在表面温和的关切的与承诺中结束。
&esp;&esp;一个试图用隐晦的言语拉起一道防护网,阻止爱人走向悬崖。
&esp;&esp;一个则用完美的伪装和虚假的承诺,一步步走向自己设定的、危险的终局。
&esp;&esp;他知道她没有完全听进去。
&esp;&esp;她也知道,他看穿了自己的伪装。
&esp;&esp;但此刻,两人都心照不宣地,维持着这脆弱的平衡。
&esp;&esp;一个怀着满腔忧虑即将离开香港。另一个,则在等待他离开后,让复仇之箭离弦的那一刻。
&esp;&esp;礼拜三,午后。
&esp;&esp;半山家中,阳光透过落地窗,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、安静的光斑。
&esp;&esp;室内,弥漫着一种暴风雨前的宁谧。
&esp;&esp;齐诗允正在衣帽间,为雷耀扬检查出差的行装。
&esp;&esp;她将熨烫平整的衬衫一件件迭好,按照颜色深浅收入行李箱内,动作细致而缓慢。雷耀扬靠在柜门边注视她,目光深沉:
&esp;&esp;“这些让佣人做就好,何必你亲自动手?”
&esp;&esp;男人开口,声音比平日更柔和。
&esp;&esp;“不紧要,反正今日我得闲。”
&esp;&esp;女人没有抬头,指尖拂过浆洗得笔挺的手工西装领口,感受着那细腻的布料纹理,仿佛要将这一刻的触感铭记于心:
&esp;&esp;“检查多一次,安心点。”
&esp;&esp;说着,她拿起一条他常用的领带,仔细卷好,放进专用的收纳格,语气带着明显的缱绻和不舍:
&esp;&esp;“天文台讲深圳这几日会落雨,你记得带遮。”
&esp;&esp;“应酬完早点休息,不要饮太多酒。”
&esp;&esp;雷耀扬看着她低垂的眉眼,忽然想起之前说好的约定,心中泛起一阵歉疚:
&esp;&esp;“rry,礼拜五那场电影……”
&esp;&esp;“不紧要,反正离下映还早,择日再去就得。”
&esp;&esp;齐诗允抬起头,打断他,努力扯出一个理解的笑容:
&esp;&esp;“生意紧要嘛,等你回来…再一起去看。”
&esp;&esp;“…你,一个人在外,要照顾好自己,生意再忙…也要记得按时吃饭……”
&esp;&esp;那笑容看起来温顺又体贴,可那眼底,却藏着一丝他未能完全解读的、复杂的情绪。
&esp;&esp;那不是单纯的失望,更像是一种…决绝的告别?
&esp;&esp;这神情这语气,让雷耀扬心中掠过一丝极细微的不安,但很快,又被她的柔婉抚平。他走上前,从身后轻轻拥住她,下颌角抵着她的发顶:
&esp;&esp;“好,等我回来。”
&esp;&esp;“想要什么礼物?或者…回来以后我带你出海玩两日?”
&esp;&esp;“都好……”
&esp;&esp;齐诗允依赖地向后靠在他怀里,闭上眼睛,汲取着这份或许是最后的温暖…声音,轻如叹息。
&esp;&esp;雷耀扬紧箍她在胸膛里,但心中始终觉得不太安定。他的唇贴在她耳边,似哀求般低声道:
&esp;&esp;“乖一点,等我回来。”
&esp;&esp;“坏脑那里快有眉目了,你放心,我一定会给你、给阿妈一个交代。”
&esp;&esp;听罢,女人只觉鼻尖蓦地发酸,她转过身回抱住对方,胸中千言万语,都化作一个闷闷的简短回应。
&esp;&esp;不多久,阿兆前来帮忙拿行李箱,雷耀扬吻了吻她额头,恋恋不舍地坐上车,一路缓缓驶离。
&esp;&esp;宅邸大门关上的声音,像一道无形的界限,彻底割裂了刚才的温情。
&esp;&esp;空绰屋子里,瞬间只剩下齐诗允一人,还有站在她身旁略显郁闷的杜宾犬。warwick朝座驾离开的方向低吠了几声,同样对雷耀扬的离开感到失落。
&esp;&esp;见状,她弯下腰,摸了摸warwick的头,轻声道:
&esp;&esp;“uy今晚…可能不回家,你daddy过几日就会回来。”
&esp;&esp;“…以后,以后你要好好陪他…得唔得?”
&esp;&esp;warwick纯净无暇的眼眸里,倒映出她极力掩饰的悲伤和决绝,它不太明白女主人为什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,只是敏锐觉察到了她情绪里的不安与难过。
&esp;&esp;狗儿凑近用湿润的鼻尖凑近对方脸颊,轻柔地嗅了嗅。可惜它不识讲话,只能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安慰她。
&esp;&esp;齐诗允忍住要涌出的眼泪,立刻转身,径直走向为方佩兰设置的小小灵堂内,将门重重阖上。
&esp;&esp;黑檀木牌位前,香烟袅袅。
&esp;&esp;她擦掉眼眶边的泪花,跪在蒲团上,脊背挺得笔直,目光灼灼地盯着阿妈的遗像。
&esp;&esp;“阿妈,我今日就去为你报仇。”
&esp;&esp;“我一定,会把那个扑街千刀万剐。”
&esp;&esp;女人冷声开口,语气坚如磐石,说完,她朝遗像上那张慈和的面容,郑重地磕了三个头。
&esp;&esp;再起身时,双眸里,已是一片坚定的冷意。
&esp;&esp;少顷,她走进衣帽间,快速换上一身看似优雅得体、便于活动的利落裤装。然后,她拿过一只皮革手袋,打开内衬的隐藏夹层检查。
&esp;&esp;里面,静静躺着一把雷耀扬给她防身用的特制小型电击棒,还有她上周订做的,一柄冰冷沉重、开了刃的精钢匕首。
&esp;&esp;她将两样东西仔细藏好,又放入一些寻常的化妆品作为掩饰。很快,手袋恢复原状,无人能够窥见其内里隐藏的致命杀机。
&esp;&esp;少顷,到出门时间,加仔准时将车开到楼下。
&esp;&esp;齐诗允坐进后座,语气平静:
&esp;&esp;“加仔,先去一趟柴湾。”
&esp;&esp;“昨夜我爸爸托梦,我想去看看他。”
&esp;&esp;闻言,寸头男人心中虽然略感意外,但也并未多问,只是依言启动车子,驶向位于柴湾的华人永远坟场。
&esp;&esp;须臾后,齐诗允独自一人沿着熟悉的石阶走上山腰,来到齐晟的墓前。
&esp;&esp;灰冷墓碑遗照上的面容依旧温和,一如当年。
&esp;&esp;女人心中百感交集,她不知阿妈是否已经与爸爸在另一个世界重逢,也不知爸爸是不是会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阿妈…脑海里,不自觉浮现起从前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,如今却只剩她孤身一人,只觉心如刀绞。
&esp;&esp;齐诗允静静地站着,伸出手,用指尖缓缓划过那冰冷石刻的名字。
&esp;&esp;“爸爸。”
&esp;&esp;她轻声说着,山风撩起她鬓边的发丝,就像父亲的轻抚。
&esp;&esp;“这么多年的仇,今天该有个了结了。”
&esp;&esp;“你…先替我照顾好阿妈…我……”
&esp;&esp;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,消散在风里。
&esp;&esp;最后这句没有说完的话,承载了太多重量…其实她还想说:等我带来真相,等我…来陪你和我阿妈。
&esp;&esp;时间紧急,她没有再过多停留,最后的诀别,无需太多言语。
&esp;&esp;转身下山时,她的步伐变得更加坚定,再无一丝迟疑。
&esp;&esp;而齐晟墓碑边缘处,一束早已枯萎变色的白色芍药被山风吹起,缓缓在透明玻璃纸下,悄然移动了几公分。
&esp;&esp;车子飞速离开坟场,带血的夜色,正悄然降临。

